摘要:刘家成先生说:“为拍出鲁南农村100年前的真实面貌,我做了大量功课,到当地农村深度体验生活,请当地农民做顾问,深抠细究各种细节。”[注6]
【作者按】2025年8月24日,看完了《生万物》第36集,我写下了这篇观后感。文章分上中下三集登出,这是文章的中集。
三、写实和写意
虽然《生万物》的“回归人性”就是一个笑话[注5],但公允地说,刘家成先生对现象的刻画,确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刘家成先生说:“为拍出鲁南农村100年前的真实面貌,我做了大量功课,到当地农村深度体验生活,请当地农民做顾问,深抠细究各种细节。”[注6]
就再现100年前旧中国农村的贫穷和落后而言,刘导的功课没有白做。比如剧中农民阶级的衣食住行,与很多抗日神剧的胡编乱造不同,有着相当的历史感和年代感。
何谓历史感和年代感?我是1950年代后期出生的人,对于100年前旧中国的贫穷落后没有直接感受,只有间接认知。
20世纪50年代以后,中国农村社会的生产关系发生了本质上的跃迁,农民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比起旧中国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众所周知,新中国承袭的历史起点是“一穷二白”,在当时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制约下,农村的物质生活条件依然十分艰辛。
20世纪70年代,我在华北当兵。部队冬季拉练途经平山县农村,我们班借宿的那家房东,拿出稀有的柴火帮我们烧炕取暖。那饱经风霜的脸庞和承载着生活艰辛的身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如果说50年前新中国农村的物质生活条件依然十分艰辛,那么100年前旧中国农村的贫穷落后,也就可想而知了。在这个意义上我以为,旧中国的地主和农民的衣食住行,在《生万物》中所呈现出来的历史感和年代感,无疑是该剧的亮点所在。
由此我寻思,倘若生活在今天的国人,真以为100年前的旧中国是一派“田园牧歌”的“皇道乐土”,且为之羡慕不已(包括很多绅士淑女心心念念的那个“民国”),那么请问:有谁愿意回到《生万物》所描写的贫穷落后的旧中国去呢?
历史感和年代感是历史叙事的起码要求。然而,任何历史叙事并不是有了写实就可以OK了。为什么说“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因为,写实固然是历史叙述的前提,但历史叙事必须展现历史的意境,即高于生活的“写意”。
如何“高于生活”?无他,不能为了出新,历史叙事就从头到尾琢磨着开历史的玩笑。高于生活的历史叙事总是超越了历史表象,揭示出表象背后本质关系的历史叙事。
遗憾的是,大概从《亮剑》和《雪豹》开始,开历史玩笑成了历史剧的突破性标识——于是,国军个个都是一脸正气的君子,共军全都是满嘴老子的土匪。
刘家成先生说:“贴近泥土进行创作,是我的理念。……要出新,非常难,要实现突破,就得往更深处挖掘。”[注7]
《生万物》做到了么?我存疑。
刘导的“贴近泥土进行创作”,与其说是“往更深处挖掘”,不如说是在泥土表面上兜圈子。刘导的“实现突破”,仅仅是现象层面的突破,却并没有揭示隐藏在“田家乐”表象背后旧中国的社会经济关系。比如宁绣绣免费教文盲识字,不过是重复《武训传》的历史笑话而已,何来的出新?
右边的看官极力为刘导辩解,说《生万物》批判了人物的脸谱化,揭露了人性的复杂性,解构了“以阶级斗争为纲”云云……这些突破难道还不深刻吗?
呵呵,如果这就是刘导的“深处挖掘”,那我就纳闷了:难道《生万物》的出新就是想告诉人们,地主阶级都是省吃俭用的能人,贫苦农民大多是好吃懒做的废物?
恕我直言,这不是突破,这是颠覆,企图颠覆真实的中国历史。问题是,广大人民群众认可这样的颠覆吗?
左边的看官不惮用莫言先生的偏好,来揣度《生万物》的口味(二者确有神似之处)。但我却宁愿相信,既然刘导的问题导向跟人性较上了劲,那么即使旧中国农村阶级关系和阶级矛盾就矗在鼻子跟前,《生万物》也必须避之唯恐不及,赶紧绕道,绝尘而去也。
四、贫穷落后的元凶
现在开始划重点。在“回归人性”之后,《生万物》的历史叙事给人们留下了一个哑谜:究竟谁才是造成旧中国贫穷落后的元凶?
是天灾,还是人祸?
先看天灾。据史料统计,在中国封建社会3000多年的漫长时期,仅中原地区遭遇的各种自然灾害就有:水灾和旱灾3000多次,平均每年至少发生一次;蝗灾700多次,平均每4.3年发生一次;破坏性地震约1000次,平均每3年发生一次;较大瘟疫400多次,平均每7.5年发生一次。
今天的年轻人很难想象,在旧中国,即使是正常年景,农民能吃饱饭都非常不易;遇到各类天灾,那就只能卖儿卖女卖自己了。
再看人祸。在旧中国,天灾与人祸并不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而是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人祸意味着社会治理方式的失败和无效,其结果,就是历史上循环往复的农民起义,以及不绝于书的“岁大饥,人相食”,即兵荒马乱下的灾荒。
据邓拓编著的《中国救荒史》记载,从商汤十八年(公元前1766年)至公元1937年,在长达3700多年的时间里,伴随着频繁的兵荒马乱,中国经历了5258次灾荒,平均每6个月就爆发一次。
鲁迅为什么用“吃人”来定义旧中国的“仁义道德”?我少年时读《狂人日记》,以为鲁迅所谓“吃人”,不过是文学中的借喻,意在形容旧中国剥削压迫之黑暗,并非指认真有“吃人”之事罢了。
及至成年以后读了《资治通鉴》,方才明白鲁迅并不仅仅是借喻,而是实话实说[注8]。如若不信,请看“人相食”和“易子而食”的记载,在史书中触目惊心,俯拾皆是。
绅士淑女总是指责鲁迅太阴暗,内心一点也不阳光,理由是:“历史是中性的,有好有坏、有美有丑、有善有恶。‘仁义道德’难道不是我们古代中国的主流文化吗?”
此话看似公允,其实虚伪得紧。毫不夸张地说,一部中国封建社会历史,就是一部血淋淋的吃人历史。试问,为什么“岁大饥,人相食”的记载不绝于书?这究竟是旧中国的主流文化,还是旧中国的非主流文化?
问题是,封建地主阶级一边“仁义道德”,一边却大快朵颐人肉人血,这也未免太虚伪了罢!更可悲的是,今天的绅士淑女居然把“三纲五常”这类封建糟粕当做国粹来供奉,以为老百姓都是可以忽悠的愚民。其心委实可诛。
老子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 有大伪。”当各地都在大张旗鼓地尊孔祭孔时,当国学大师们高调颂扬“三纲五常”时,我就禁不住要打个寒战:难道诸位真想回到那个以“刳心而食之”为常态的旧中国去么?
我不解的是,那些喜欢吃人且有能力吃人的人,有此愿景也就罢了,可是那些只能被人“刳心而食之”的人呢,难道你们也要跟着起哄吗?
据说,鲁迅坦白自己读了《资治通鉴》,才萌生出写《狂人日记》的念头。是否如此,我无从考证。然而,且不说《资治通鉴》了,即便是以《生万物》为例,刘导的“鲁南农村100年前的真实面貌”呈现出来的旧中国的贫穷落后,不就是“三纲五常”的一个反面注脚么?
那么,究竟谁才是旧中国贫穷落后的元凶呢?
出哑谜的刘家成先生当然有自己的答案,只不过他没有公开宣布自己的选择,而是循循善诱地引导大家去做“回归人性”的选择题:
是老农民费大肚子的好吃懒做?
是费银子家里生的女儿太多?
是佃户封铁头的游手好闲?
是穷光蛋封老四当了土匪的带路党?
是天牛庙村首富宁老地主的自私自利?
是费银子的名字没有宁可金的名字吉利?
不同的人,对此有着不同的回答。
倘若各位看官都在上述问号中做人性论的选择题,那么不论答案是多选还是单选,我只能说阁下被《生万物》带进沟里去了。
五、生产方式
站在唯物史观的立场看问题,旧中国农民贫穷的根源,不是费大肚子的好吃懒做,不是费银子的妹妹太多,不是封老四天生的作恶多端,不是封铁头的游手好闲,不是费银子的名字不吉利——而是旧中国的生产方式很落后!
站在唯物史观立场看问题,旧中国两极分化的根源,不是封老二能精打细算,不是宁老财主特别抠门,不是费文典的嫂子节衣缩食——而是旧中国的生产方式很落后!
一言以蔽之,根源不在于抽象的人性,而在于落后的生产方式。这个生产方式,就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生产方式。
落后是一个比较概念。所谓“落后的生产方式”,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中国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比较的结果。根据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中国共产党人的结论是:若要改变旧中国贫穷落后的面貌,就必须改变旧中国的生产方式。
需要说明,我这里所说的“生产方式”,是斯大林同志定义的生产方式,即“人们对物质资料的谋得方式”。所谓“物质资料的谋得方式”,也可以解读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对立统一”。至于马学界在这个定义上的争论和分歧,这里就不展开讨论了。
天灾和人祸,当然是造成旧中国贫穷落后的凶手,但并非旧中国贫穷落后的元凶。元凶者,罪魁祸首也,根源所在也。
如果说天灾意味着旧中国的生产力水平难以应对自然界的挑战,那么人祸则意味着旧中国社会治理方式的失败和无能。天灾和人祸的根源,就在于旧中国生产方式的落后。
旧中国的生产方式究竟是怎么形成和演变的?是低下的生产力导致了生产关系的落后,还是落后的生产关系制约了生产力的发展?这是自20世纪30年代到80年代,一直被中国学界关注的重大问题,容另文讨论。
根据“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应生产力性质”的原理,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中国,若要消灭落后的生产方式,就必须在争取民族独立的前提下,彻底摧毁旧中国的封建土地制度,进而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
摧毁封建土地制度之后,应当建立什么样的生产关系?是建立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还是通过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路径建立起社会主义生产关系?这关乎中国走什么道路的问题,历史已经做出了正确选择。这是中国近现代史的常识,不赘述。
对于缺乏社会发展史常识的读者来说,以上有关旧中国社会性质的话语,或许有些烧脑。然而,将1840至1949年的旧中国定性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这恰恰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精髓所在。
顺便插一句。举世瞩目的抗战胜利80周年九三阅兵,集中展现了今日中国的强大实力。这个实力是魔术变出来的吗?当然不是。若没有中共领导的消灭落后生产方式的革命,没有中共领导的建立社会主义生产方式的革命,中国今天的强大可能吗?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分解。
【注释】
[注5]赵磊《一个历史笑话——评的哑谜》,载《昆仑策研究院》。
[注6、7]刘家成《令人耳目一新的关键(创作谈)——电视剧《生万物》的创作理念》,《人民网》2025年8月25日。
[注8]赵磊《读了才知道,旧中国的常态是“吃人”》,载《红歌会网》2017年10月17日。
来源:昆仑策研究院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