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翠娥把草帽往下压了压，胳膊上挎着沉甸甸的酒瓶子，沿着土路往刘能家走。风刮过来，卷起一阵黄土，呛得她直咳嗽。地里的苞谷苗蔫头耷脑的，这年景，老天爷不肯给个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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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里的日头毒得很，晒得人后背发烫。

翠娥把草帽往下压了压，胳膊上挎着沉甸甸的酒瓶子，沿着土路往刘能家走。风刮过来，卷起一阵黄土，呛得她直咳嗽。地里的苞谷苗蔫头耷脑的，这年景，老天爷不肯给个好脸色。

翠娥心里装着事，脚下走得急。她盘算好些日子了，等把村后那片山荒包下来，再跟李大闯买几只波耳山羊，往后的日子就有盼头。想到这儿，她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可转眼又发起愁来——钱从哪儿来？她那养羊场的规划是好，可盖羊舍、买种羊都得用钱。这些年伺候瘫痪的公爹，供小叔子上学，手里一个子儿也没攒下。思来想去，只能找信用社代办员刘能贷款。

在刘能家门前，翠娥站住了，拍了拍土布褂子上的灰。屋门关着，玻璃窗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能听见收音机咿咿呀呀唱着小调。她清了清嗓子喊道：“刘能哥，在家不？”

屋里头，刘能正闷头喝酒。桌上就一盘炒花生米，半瓶老白干已经见底。他听见外头有人喊，眯着眼晃晃悠悠站起来，舌头打结地回道：“谁啊？有事进来说！”

翠娥听他声音发飘，心里咯噔一下。她原想趁着傍晚来，避开大白天人多眼杂，没想到正赶上刘能喝高了。她站在门口犹豫着，脸上像让人扇了一巴掌似的发烫。可转念一想，来都来了，硬着头皮也得把事办了。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刘能红着眼眶站在那儿，直愣愣地望着她。

月光下的刘能和白天判若两人。平日里梳得油亮的头发现在乱蓬蓬地支棱着，衬衫领口敞着，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翠娥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手里的酒瓶子差点滑下来。

“是弟妹啊！”刘能突然咧嘴笑了，脸上的皱纹像干旱的土地裂开似的，“外头蚊子多，进屋说话。”说着就往屋里让，自己却差点被门槛绊个趔趄。

翠娥把酒放在门边上，强挤个笑容：“刘能哥说笑了，谁不知道您是文化人，说话一套一套的。”

刘能看见地上的酒，笑声忽然停了。他抓起半空的白酒瓶晃了晃，眼睛里像蒙了层雾：“弟妹，你把酒带回去。我刘能再穷，也不缺这一口。”

这话像盆凉水浇在翠娥头上。她听说过，送礼要是被退回来，这事情多半要黄。心里一急，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哥，这是我特意给您带的，您就......”

“坐！”刘能突然提高嗓门，吓得翠娥一哆嗦。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刘能又软下声音：“大龙走了三年，你一个女人家拉扯老的小的，还要做豆腐、忙地里的活。现在又想搞养殖，这份心气，我佩服。”他指了指酒瓶子，“这钱留着盖羊舍吧，刘麻子小卖部的账，明儿我去结。”

翠娥瞪大了眼睛。她天天在村里走动，竟不知道刘能把她的苦处看得这样透彻。再一想自己先前还把人家和王长赖那种二流子看成一路人，臊得耳根子发烫。

“哥......”她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多少年了，头回有人把她的难处说得这么明白。

刘能仰头灌了口酒，苦笑道：“好人？好人顶屁用！你看我当着会计，可这日子过得......”他突然哽住了，伸手使劲抹了把脸，“弟妹，你命苦，可我刘能也好不到哪去。有老婆跟没老婆一个样！”

翠娥听得心惊。但她来不及多想，见刘能又要倒酒，赶忙按住酒瓶子：“哥，别喝了，伤身子。”

这一拦不要紧，刘能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他红着眼圈说：“杏花她...自从生了娃，就不让我挨边。这些年在城里打工，过年回来也分被窝睡......”话没说完，这个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会计竟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屋外忽然刮过一阵风，吹得窗户纸哗啦响。翠娥呆坐在板凳上，手里绞着衣角。她一个妇道人家，哪听过这样掏心窝子的话？可看着刘能佝偻的背影，又忍不住心软。

“哥，带嫂子去县医院看看？”她小声劝道，“要不兴讳疾忌医......”

刘能抬起头，眼中泪光未干："去过两次，大夫说没病。"他苦笑着摇头，"她死活不去复查，嫌丢人。这些年，我都活得不像个男人......"

说到这儿，二人突然陷入沉默。煤油灯的火焰跳动，映着两张愁苦的脸。翠娥这才明白，原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似风光的人，背地里也是苦水一肚子。

"时候不早了。"刘能忽然站起来，声音有些发颤，"弟妹，回去吧。你是个好女人，别在这待太久......"

翠娥心里乱糟糟的。她既同情刘能的遭遇，又担心自己的贷款。正犹豫着，刘能从抽屉里取出个本子，工工整整写了几行字："你的申请我批了，明天去信用社办手续。"他把纸条递给翠娥，"山荒的事，我找村长说。"

捧着这张薄薄的纸，翠娥的手不住地抖。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解决，更没想到刘能会这样帮她。

"刘能哥......"她声音哽咽，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

"回去吧。"刘能背过身去，"路上当心。"

翠娥走出院子时，月亮已经升得老高。晚风送来麦田的气息，不知谁家的狗在远处吠叫。她把贷款申请紧紧揣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这一夜，她好像重新认识了刘能，也重新认识了这个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村子。

回到家，公爹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翠娥擦了把脸，轻手轻脚地生火做饭。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就像她此刻翻腾的心思。明天要早起磨豆腐，还要去信用社。山荒批下来后，得先搭个简易羊圈......生活再难，总得往前奔。

煤油灯下，她望着窗外的星星，忽然想起刘能那句"你是个好女人"。这话像颗糖，含在苦日子里，竟然尝出些甜味来。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心想等养羊场办起来，头一茬羊卖了钱，一定要好好谢谢刘能哥。

来源：龙行龘龘2024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