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家公认蛤蟆是个公正无欺的人。不怕于是找蛤蟆给他一个公道。蛤蟆说水牛踏实勤恳，从来不说假话。不怕不服，说蛤蟆也没什么了不起，提出要跟蛤蟆比本领，比三次定胜负。

山洞那边有一个老虎家族，儿子叫不怕。不怕很骄傲，他谁都不怕，哪怕是比他强壮的、有着巨角的野牛和大象，他都不放在眼里。

看到慢吞吞的水牛，不怕玩起了幽默。我来了，你应该跑啊，快跑啊，大家都怕我，你就不怕吗？

水牛说，你别以为谁都怕你，不理你不意味着怕你。你什么都不会做，一无是处，大家都讨厌你。不信，蛤蟆会告诉你。

大家公认蛤蟆是个公正无欺的人。不怕于是找蛤蟆给他一个公道。蛤蟆说水牛踏实勤恳，从来不说假话。不怕不服，说蛤蟆也没什么了不起，提出要跟蛤蟆比本领，比三次定胜负。

第一个回合比过河，看谁先到达对岸。不怕迫不及待地扑到水里，他没有发现蛤蟆已经偷偷地抓紧了他的尾巴。不怕没察觉蛤蟆在身后，毕竟在水里扑腾，尾巴上坠了个东西令不怕不舒服，他于是将长尾巴甩来甩去。聪明的蛤蟆趁不怕将长尾巴从后往前甩的瞬间，撒开了手，蛤蟆被一下甩出去很远，直接落到了对岸的草丛中。落地时，不怕的下巴磕碰了一下，嘴巴出了点血。

不怕在水中狂奔乱跳，上了岸便回头对着河流大叫，我到了，你输了，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蛤蟆在他身后慢条斯理地说，你才到啊，我到了很久了，我已经嚼完一只槟榔了。不怕看到蛤蟆的嘴是红的，只能低头认输。但他还是嘴硬，先让你一局，下两局我赢了你，你还是白白高兴一回。

他们第二局比的是谁吃的动物多。以什么为标准呢？蛤蟆说评判结果看谁吐出的动物皮毛和骨头更多。不怕认为自己自小吃的都是各种动物，而以小虫为食的蛤蟆怎么会是自己的对手呢？

蛤蟆让他先吐，不怕这才发现自己强大的胃太厉害了，早已将肚子里的食物消化殆尽，居然除了黄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而早有准备的蛤蟆过河时，揪了一把不怕尾巴上的毛藏在嘴里，上岸又找了两颗像老虎眼珠的鼻涕果种子分别含在两腮里。轮到他了，他先鼓起原本就圆滚滚的肚皮，之后用手拍出“嘭嘭”的声音，之后夸张地连吐几口，吐出了鼻涕果种子和虎毛，口气夸张地告诉不怕，看见了吗？那是你爸爸的眼睛，那是你弟弟的虎毛。你这个狂妄的家伙，你还要跟我比谁吃得更多吗？不怕连忙摇头，不比了，不比了，我承认你吃得多还不行嘛。

以三局两胜的游戏规则，蛤蟆已经赢了两场，也就是说已经赢了。不怕已经输了。但是他太丢脸了，他想挽回一丝颜面，所以仍然坚持要再比第三局，比谁不怕火烧。

不怕不是傻瓜。回想一下，上两局输了，都是自己主动提出要先出场。这次他要吸取教训，让蛤蟆先来。他俩共同选好了两块草场，不怕让蛤蟆先去草场躲火，躲好后自己点火烧。蛤蟆先已经看好了一个竹鼠洞，他知道竹鼠洞很深，弯弯曲曲地向下。他们约定，点火的人一定要等躲火的人说准备好了才点火。不怕心想，只要你在草丛中，你躲到哪里也跑不掉。

蛤蟆准备好了，不怕点火。不怕心中得意，大火很快熄了，草场里满地灰烬。不怕满心欢喜，活该，谁让你赢了我前面两局。

想不到，躲在竹鼠洞里的蛤蟆毫发无损，从灰烬中跳出来。不怕惊呆了，问他躲在什么地方，才躲过了大火？当然是枯草堆里，要钻到最里面。我也是这么想的，不怕边说边往另一块草场的枯草深处钻，钻到枯草最厚的地方，大喊我准备好了。

大火欢快地叫着向前，“噼里啪啦”好不快活。不怕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一身像火焰般漂亮的皮毛都被烧焦了，可谓焦头烂额。幸好老虎天生善跑，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不怕从心里已经认输了，他知道自己不是蛤蟆的对手。作为手下败将，他无颜再去面对蛤蟆。

往回走的路上，正在吃草的水牛见到被烧得黑黢黢的不怕，问他怎么了。不怕说，草场失火，他为了救麂子被烧伤了。水牛听完，把他带到水牛们经常玩耍的泥塘，让不怕在泥塘里打个滚。这是水牛们的疗伤方式，对老虎不怕也同样适用。

伤愈后的不怕恶习不改，仍然欺侮和羞辱弱小的动物。他捕杀了寨子里的猪和鸡，吃得饱饱的不怕对瘦小的猫咪没有兴趣。猫咪抓到了小老鼠，兴致勃勃地将小老鼠抛上扑下，玩得不亦乐乎。不怕问猫咪，你已经抓到老鼠了，干嘛不一口吃掉呢？猫咪说，老鼠坏透了，偷粮食还咬坏东西，它就是个祸害。

不怕不屑道，抓老鼠算什么本事，马鹿和最能跑的麂子都逃不出我的手心，你不服就跟我比比谁更有本事。猫咪说，我不如你，但是咱们可以比比谁能在树上跑来跑去。比赛的结果，你们一定猜得到，不怕又输了。

不怕有吃得饱饱的时候，当然也有饿肚子的时候。只有饿肚子的时候，不怕才格外耳聪目明。他隐隐约约听到麂子的哀鸣，循声过去，麂子居然没跑。不怕疑惑不已，问道，你为什么不跑，难道是在等我来吃你吗？

吃我没问题呀，可是你吃了我，你也就没命了。

吃了你，我会活得更好，因为这会儿我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不怕大哥，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肯定知道，天王有一个宝贝铜锣。

我当然知道天王的铜锣，谁能敲一下铜锣，天王就会给谁带来幸运。

可是天王不会随便让谁去敲铜锣的。天王专门派我在这里守着铜锣，就是不许任何人敲它。

让你守着铜锣，铜锣在哪里啊？

你抬头看看，就在你头顶上。

麂子指给他看的是一个硕大的圆形蜂巢。不怕用轻蔑的口气说，你不许我敲，我就不敢敲吗？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吗？

不怕大哥，你敲了铜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还会连累我。你不怕死，我怕，我好怕怕呀。

你怕，你就走远点，我敲，我不连累你。

麂子没逃，是因为他被猎人的套子套住了。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我走不了啊，天王怕我贪玩，把我的后腿拴住了。不怕很不耐烦，用虎牙将绳套拆解开。麂子借机将绳套反扣住虎爪，迅速将扣子拉紧，不怕不但不在意，反而把绳扣拉得更结实了。

在他看来，他能为麂子解开，也一定能为自己解开。现在他要去玩自己的游戏了，他要去敲铜锣，那可是天王能给任何人带来好运的锣。

蜂巢挂在有两人高的一个横向的树干上，对老虎来说，这个高度完全不是问题。不怕原地起跳，同时挥动双拳，狠狠地砸在他以为的铜锣上，没有听到他预想中的洪亮的锣声，而是一阵低沉恐怖的嗡嗡声。突然一片黄黑色的烟雾样的东西腾起，并且马上罩住了不怕，那是比蚕豆还要大的黄蜂。

不怕的脸上嘴上瞬间被蜇得肿了起来，他痛得要命，拔脚就跑，却被绳套给绊住了。他原以为能轻而易举地解开，可是暴怒的黄蜂群绝不给他喘息的余地，他根本不可能忍住剧痛安心去拆解绳扣。

他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任由黄蜂群肆意地报复他、惩罚他。被蜇得昏了头的不怕，这才想起来他身上的皮毛可以隔开黄蜂的毒针，痛的只是嘴巴和脸。

蜂针的长度不足以穿过皮毛蜇到皮肤。不怕于是将头埋在地面上，地面的青草将他的脸遮蔽了。蜂群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开。不怕的这场灾难终于结束了。

不怕无从知道黄蜂群走了还是没走，所以不敢抬起头来。后来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怎么听也不像是蜂群，这才战战兢兢抬起头，原来是大树上一只警觉的小灰鼠。不怕终于放下心来，他让灰鼠帮他解开绳扣，并且承诺会帮他一个大忙。

灰鼠正在剥栗壳，他不紧不慢地剥开之后，又不紧不慢地咀嚼起来，样子很享受。你说你要帮我，怎么帮？不怕知道灰鼠不信任他，马上起誓发愿，若食言，让我不得好死。这样吧，你看你这件衣服灰里吧唧的一点不好看，我可以在衣服上给你画三条漂亮的线，让你帅呆了酷毙了，让你那些灰鼠妹妹迷死你。

不怕的甜言蜜语令灰鼠非常开心，它从树上下来帮他解开绳扣。不怕当真没有食言，给灰鼠的背上画了三条深褐色的条纹。从此以后，灰鼠的名字就变成花鼠了。

连续遭受打击的不怕又疼又饿，灵敏的鼻子告诉他附近有一香喷喷的巨大肉团，他马上发现那是一只肥硕的马鹿。

不怕将身子弓成弩的形状，蓄势待发。冷不防马鹿大叫一声，快来帮忙，我顶不住了！原来是崖壁上有块大石头开裂。马鹿用有力的脊背顶住了裂开的石块，不然石块会落下来砸伤处于下方的不怕。

老虎再骄傲，也不是石块的对手，况且不怕原本就是个只顾自己的家伙，所以他没有过去帮马鹿顶石块，转身溜掉了。

这一幕都被不远处的蛤蟆看在眼里。

蛤蟆眼看着不怕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过来了。他这会儿正在茶人休息的草棚里烤火。天正黑下来，折腾了一整天的不怕又累又饿，看到草棚和火塘，马上凑了过来。他认出了蛤蟆。

蛤蟆大哥，有吃的吗？我饿死了。

不好意思，不怕，我刚刚烤了两个洋芋，已经吃掉了。那里还有三个生洋芋，你自己接着烤吧。天黑了，我要回家了。

好的好的，谢谢蛤蟆大哥。

蛤蟆指给不怕的是早已被熏黑的三块椭圆形锅桩石，饿得头晕眼花的不怕已经没有力气分辨，赶忙将三块石头埋进还发红的灰堆，一边回头看着蛤蟆的背影说，谢谢，谢谢。

不怕耐着性子，等到灰堆彻底变成黑色，扒出洋芋，一口吞到嘴里，好烫啊，可是怎么都咬不动啊，一定是火候不到。不怕又一次往火上添柴，鼓足气力将灰烬重新吹出火星，重新点燃薪柴。待柴火烧尽，洋芋也被烧得更烫，却更硬了，不怕终于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勐海有老虎

马老师说，在你们哈尼人眼里，老虎也真是蠢到家了，比我们汉人还蠢。老人家，你讲的是哪里的故事啊，不会是南糯山的吧。

是大黑山。大黑山也是我们哈尼人的茶山。世界上最古老的野生茶树王，就在大黑山里。听他们说，前几年茶树王倒了。

老人家，那棵倒了的茶树王已经有了一个博物馆，专门收藏它。我先后两次去看它，收藏它的是广东的陈升茶号。

大黑山原本是我们布朗人的，那棵野生茶树王是布朗的神树。我们把大黑山让给你们僾尼人，也把神树留给你们，但是我们每年都会跑一趟大黑山去朝拜神树。

马老师说，我知道茶树王也是哈尼人的神树。哈尼人和布朗人是兄弟。

别样吾很得意，我怎么说的，不是乱说吧。

贝玛说，还用你说，每个布朗人都知道。

马老师说，野生茶树王是对的，布朗哈尼兄弟是对的。可是老虎不怕也是对的吗？首先，老虎有那么蠢吗？再有，有老虎就不可能只有一只，其他老虎去哪儿了？

马老师，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在故事里，老虎只有一只，别的老虎不在故事里啊。至少在故事外面，还有不怕的家人，不怕当然有爸爸有妈妈。

老人家，说心里话，我不怎么相信大黑山曾经有老虎。我们汉人的谚语说，一山容不得二虎。老虎可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有的。前几年有个人说他见到了老虎，而且拍了照片。许多人不信，就搞了人肉搜索，最后发现那些老虎照片是假的。那个人姓周，网友都叫他周老虎。周老虎一时成了全中国最著名的撒谎人。

你放心吧，马老师，我不是编老虎。因为这个故事不是我的，是祖先传下来的。

祖先传下来的东西也不一定是真的。故事就是故事，不可以当真。

可是祖先一定是见过老虎的，不然怎么能凭空编出老虎的故事呢？祖先没有汽车摩托车，他们一辈子没到过一百里以外的地方。他们没有电影电视可看，肯定就没见过老虎的样子。我猜他们编不出有老虎的故事。

你们说的老虎是什么东西？我连听也没听说过，别说见了。老虎很凶吗？

贝玛，你相信勐海有老虎吗？

我压根就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东西。布朗人不说不知道的东西。勐海那么大，有那么多大山和坝子。布朗人只占了几个小小的山头，布朗人只懂得弄茶，不知道别的。

马老师，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证明勐海有老虎。勐海不是只有布朗人和僾尼人，勐海最多的是傣人。我有一个傣人的故事，也是讲老虎和蛤蟆的。你知道我们和傣人过去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互相不能娶也不能嫁，所以傣人的故事和僾尼人的故事互相是不通的。

老人家，那就听你说说傣人的老虎故事吧。

蛤蟆住在山上的一个湖边，一家人其乐融融。这天来了位不速之客，是一只老虎。他先见到的是蛤蟆妈妈，就说他饿了，要吃掉她。蛤蟆妈妈央求他放过她，说他们那么小，还不够他塞牙缝的。老虎说她运气不好，刚好碰上他这会儿饿着肚子。小蛤蟆见老虎要吃妈妈，奋不顾身冲到老虎面前，说阿妈老了，皮糙骨硬肉少，不好吃，要吃你就吃我吧。

大口气的小蛤蟆让老虎觉得可笑，我就给你个面子，就吃你。小蛤蟆说且慢，吃我是有条件的。什么条件呢？比本事，看谁的本事大。或者咱们干脆就比谁跑得快。我赢了，你就放过我们一家。你赢了，任凭你吃掉我。

小蛤蟆用僾尼人故事里的方法抓住老虎的尾巴，最终战胜了老虎。当着老虎的面吐出了嘴里的虎毛，恶狠狠地说给你脸不要脸，告诉你吧，我是专门吃老虎的神蛤蟆。我今天没吃你，是因为初次见面，给你留点面子。下次见到你，我绝不会客气。老虎被震慑住了，发誓再不来这片湖区骚扰。你再见到我，就不要客气，把我吃掉。滚，能滚多远滚多远。小蛤蟆开恩，大老虎落荒而逃。

途中遇上了狐狸，问他为什么如此狼狈。老虎讲了遇上神蛤蟆的种种。狐狸笑老虎大王受骗了，为了讨好森林之王，狐狸提出带老虎一道去找蛤蟆当面揭穿他。

刚刚受过骗的老虎不想再次受骗，提出把自己的尾巴和狐狸的尾巴拴在一起。他不许狐狸在骗过他之后逃之夭夭。这种事情在平时借给狐狸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但是今天要面对的只是小小的蛤蟆。狐狸没什么好怕的，主动将自己的尾巴和老虎的尾巴打成了一个结。

小蛤蟆远远地看到老虎与狐狸连着尾巴并肩过来，马上明白了狐狸想拍老虎的马屁，带老虎来揭穿他的谎言。他的心里马上有了对策。

狐狸小子，你上次说要给我送食物，果然说话算话。这回我要奖励你，留一条老虎的后腿给你吃。你把老虎给我按住！老虎拔腿就跑。狐狸被拖在虎尾的后面，跌跌撞撞，连滚带爬，遍体鳞伤。老虎大王，你受骗了，你被他骗了，快停下啊，痛死我了！活该，痛死你好了。被他骗了？我看是被你骗了吧。

恐惧加上怒火中烧，加上下山陡峭的坡度，老虎慌不择路，已经失去了对速度的控制，一失足，他滚下了山崖。狐狸老虎双双毙命。

傣人都知道，老虎是啄木鸟的铁杆朋友。那是因为啄木鸟救过老虎的命。

一只幸运的老虎捕到一只身形巨大的马鹿，这下它半个月不愁没食物了。饿了三天，他已经饥肠辘辘。也是老虎吃得急了点，大口吞咽之下，一块骨头卡在了喉咙。老虎又咳又吼，可是怎么也不能把那块骨头吐出来或吞下去。最后它已经绝望了。

老虎天生没有朋友，所有的动物，注：前文都用拟人手法以“他”代替，故此文也应用“他”。谁也不会与老虎亲近。换个角度说，即使有另一只老虎在身边，即使那只老虎是他的亲人，它仍然无法把他从困境中拯救出来。被骨头卡住了喉咙，老虎只有死路一条，谁也救不了他。设想一下，尽管老虎的嘴巴很大，可是哪个人有胆量把手伸进老虎嘴里取骨头呢？

也是这只老虎命不该绝。偏偏一只不怕老虎的鸟飞过来，他看到了老虎的可怜相。他是有着尖利长喙的啄木鸟。

鸟相比兽中之王或许微不足道，但是任何一只鸟都不怕老虎，一点都不怕，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老虎威胁不到鸟，鸟对老虎也没有丝毫恐惧。所以鸟有胆量对老虎施以援手。如果鸟害怕，就完全没有胆量接近老虎。

聪明的老虎马上知道，有着强壮长喙的啄木鸟是他的救星。他知道自己有希望了。老虎向啄木鸟求救，而且啄木鸟居然答应了帮他。

那块能够卡住老虎喉咙的马鹿骨头有核桃般大小，由于老虎的反复折腾，骨头已经卡得很紧。换了另一种长喙鸟，恐怕谁也不能把卡紧的骨头拔出来，因为他的力气不够。但是啄木鸟不一样，他的喙极其结实，而且极具力量。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凿穿一层厚厚的树干，取出深藏在树干内的幼虫。

可以说，啄木鸟是唯一可以将一块大骨头从卡得紧紧的老虎喉咙里拿出来的动物。不，准确地说，是啄出来。

老虎张大嘴巴，让啄木鸟大力敲击喉咙。老虎的忍耐力令人惊讶，他一定痛得死去活来，但为了活命，忍住了难以想象的疼痛，最后骨头终于被取了出来。啄木鸟救了他的命。那以后，所有老虎都视啄木鸟为最好的朋友，他们宁可自己饿肚子，也一定会把仅有的食物让啄木鸟先吃。

马老师说，我们来做一个游戏。我猜，你听到傣人的老虎故事更久吧？比你们僾尼人的故事更早听到。

别样吾说，傣人的故事有六十年了，我们僾尼的大概三十年吧。可是你怎么就认定傣人的故事时间更长呢？

你前边已经说了呀，傣人有文字，僾尼人没有，所以傣人的历史更长。还有就是泰国有老虎，自然有老虎的故事。泰国和傣人同宗，所以傣人的老虎故事一点不奇怪。因为在勐海，傣人和僾尼人生活在同一个区域。僾尼人的传说里有许多是与傣人的传说重合的，我猜是僾尼人的故事里有一部分受到傣人的影响，受到傣族历史和文化的影响。就像先是僾尼人受到布朗人种茶吃茶的影响，也像傣人受到布朗人僾尼人的影响种茶吃茶一样。处在同一个地方，彼此之间会有学习，最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贝玛说，古树普洱茶肯定是从布朗人开始的，这点谁也不要跟我争。

别样吾说，既然生活在同一个区域，傣人见过老虎，为什么僾尼人就不能见过老虎？

马老师说，傣人的老虎故事可能是从泰国那边传过来的。

可是缅甸泰国那边也有哈尼人啊。

那不一样。泰国有泰文，傣人有傣文。泰文傣文彼此相通，也可以互相阅读。是文字和书籍完成了同宗文化的传递。所以说，没有文字的民族很吃亏，靠口口相传很难把久远的和遥远的先人的往事传递给后人。所以我断定傣人的故事在先，僾尼人的故事在后。

你说的不错。你再说说为什么我们僾尼人的老虎故事更复杂。是因为我们的故事学了他们之后，又加上了我们觉得有趣的内容吗？

可以这么理解。首先过河的故事和赛跑的故事几乎一模一样，都用了老虎尾巴。其次，两个故事给老虎的定位都是愚蠢的家伙，而蛤蟆比老虎聪明得多，这一听就很奇怪。

蛤蟆难道不比老虎聪明吗？

世界上有许多区域都有老虎，也都有老虎的故事。绝大多数老虎故事里，老虎都是既聪明又能干的角色，所有的故事里老虎都是兽中之王。要知道，老虎从来不是最有力量的野兽。老虎作为王者，除了有力，有速度，同时还有智慧。老虎比大多数野兽要聪明。老虎的聪明是蛤蟆远远比不上的。

你是说傣人把老虎看低了，把蛤蟆看高了。我们僾尼人因为是受了傣人的影响，又没见过老虎，所以同样把老虎看低了，抬高了蛤蟆。

我是个学者，但不是研究动物的。我不知道在历史上勐海有没有过老虎，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勐海没有老虎。也许几十年几百年以前有过，但也都不是这一代人所见所闻。所以我猜老虎的故事是从别的民族的童话里移植过来的，是一种借用，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可能性不大。我喜欢听你的高论，但是你不了解，勐海关于老虎的故事不只傣人有，布朗人也有，瑶人也有，还有许多。不可能每个故事都是移植过来的吧？

好啊，就听你讲一个瑶人的老虎故事吧。

先前大家都是朋友，经常在一起聊天和玩耍。不用说，熊、虎和人都是强者，彼此之间谁都不肯示弱。说到谁的本领更强，大家互不服气。

老虎说自己跑得最快，跳得最高。

熊说，我承认你是兽中之王，但是比爬树，你不是我的对手，你跳得再高，也不如我爬树爬得高。

人说，比高算什么本事，我能把这座山上的树和草都砍光，你们行吗？他们为此争得脸红脖子粗。

一旁的水牛插嘴了，争有什么用，比比就知道了。比赛跑，当然是老虎赢了。比跳高，还是老虎赢。比爬树，熊扳回了一局。现在要比砍树砍草了。人告诉虎和熊，你们到山顶上去，以免树倒了砸到你们。虎和熊就上了山顶。

人不会出那种傻力气。山上正值枯草期，树和杂草又黄又干。人点燃了杂草，杂草又点燃了枯木。大火很快将整座山烧起来。

平日里沉稳而自信的老虎和熊这下都慌了，他们都懂得不能让大火追着屁股，那样子只会被烧死。要想活命，唯有朝着着火的方向向前冲。只有冲出火圈，才能保住性命。

老虎到底跑得快。虽然被火苗燎到了些许皮毛，却还算是安然脱险。只在被火燎到的毛皮上留下一些黑色的条状斑纹。速度远逊于老虎的熊就比较惨，浑身被烧得焦黑，受了重伤，休养了许久才恢复过来。从此留下了永久的火烧毛色。

这次比赛让老虎和熊从此对人有了忌惮。它们尽管身手依然强大而彪悍，但是从来不主动靠近人类，不再与人类做朋友。

瑶人早就知道老虎是兽中之王。兽中之王，注意，仅仅是兽，是野兽中的王者。而人是世界的王者，连老虎也对人敬而远之。

只有水牛打心里钦佩人，从此跟在人身边。

瑶人的故事有很强的可信性，虽然勐海的瑶人不多，但是他们分布在西南多个省份，东南亚多个国家都有瑶人。

瑶人的老虎故事是一个强有力的佐证，勐海曾经有老虎之说看来不谬。马老师的自信受到了强烈冲击，毕竟这个故事来自勐海的瑶人，如果将勐海区域内不同的老虎故事汇集，已经有傣人哈尼人布朗人和瑶人，他们都有自己的老虎故事。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勐海有过老虎。三人成虎是一句普遍适用的箴言。大家都说有，就可以认定为肯定有，必须有。

这个马老师是上海名牌大学的教授，可见教授也不是什么都懂，这个世界也有教授不懂的东西。

哈尼人认为老虎九年才生一胎，没人知道这个说法是真的还是随便说说。可能在中国，的确没有人长时间地跟踪和研究老虎。中国能见到的老虎过于稀少，也就是说研究对象的匮乏导致研究机会的稀少。所以也许整个国家也没有一个老虎专家。我相信许多国家一定都没有一个真正的熊猫专家。

据说在远古，老虎的繁殖像兔子一样，一年要生九胎。据说那时候遍地都是虎族，那显然是天神的一个严重失职。他没有造出足够的老虎食物，又给了这种能吃的家伙太强的生育能力，而且没有给老虎造出一个天敌。

其结果是生态失去平衡，老虎泛滥成灾，其他可以作为老虎食物的动物被赶尽杀绝。同时出现了一个严重的后果，虎是兽中之王，大地上忽然出现了那么多王者，结果就造成了极大的混乱，老虎们互相厮杀吼叫，大地上已经没有了片刻的安宁。如此一来，天神自己也被惊扰了，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但他同时发现要纠正这个错误有难度。

为了满足如此之多的老虎，他要造出太多的哺乳动物。而数量庞大的哺乳动物，又需要几倍几十倍的植物来供养它们。大地上根本无法生长出那么多植物，所以增加食物的方法根本行不通。天神自己先否定了。

那么就从削减老虎数量入手了。想法对了，找到问题的症结，其实纠正起来并不难。问题出在频繁地生崽。天神去查了原始账册，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同时想出了办法。

他化身一只小麻雀，落在母虎头顶的树枝上乱嚷乱叫，声音比乌鸦还要响亮，闹得母虎心烦气躁。母虎让它滚。你凭什么要我滚？凭我是兽中之王。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我不滚，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兽中之王只能管你们野兽，你以为哪只鸟会怕你？

母虎知道自己奈何不了麻雀，于是把口气放缓。帮帮忙了，小麻雀，请你，请你别再吵了，好吗？

你早这么说话多好，何必那么恶言恶语，威胁一只这么小的麻雀？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说你错了，可是你的口气很难听。

好了，我现在不急了，你说我怎么样你才会不再吵呢？我一定改，我说话算话。

那好吧，我问你个问题，只问一个，你回答对了，我一定不再吵你了。

你说话算话。你问吧。

天神造你的时候，规定你几年生几胎？

九年生一胎。

九年生一胎！九年生一胎！九年生一胎！

这时候天神现出真身。母虎吓坏了，她知道犯了天条是死罪：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传我的令，免你们不死。转告所有母虎，从今往后，九年方可生一胎，违者杀无赦。

至此，再无老虎敢违抗天神的指令。这一个回合，天地之间恢复到原有的平衡和安宁，整整经历了一万年。

又有一只傻老虎来了。它来到河边喝水。因为它太傻，所以连比拳头还小的螃蟹都主动去捉弄它。

你不是那个叫老虎的吗？你也喝水呀。我以为兽中之王不需要喝水。

小东西，你是想找死吗？我这会儿正饿着，你是不是想当我的点心啊？

当点心可以啊，可是你应该知道，我不怎么好吃，因为我的骨头长在外面，会硌到你的牙，会把你的嘴刺破流血。你若不在乎，我就当一回你的点心，能为你效力，我很荣幸。

既然你不好吃，本大王就放你一马。

说话口气不要那么大。你觉得你很有本事，是吗？不是我小看你，想吃我？你还差得远呢！

比谁差得远？比你？我比你差？

不服气吗？想比试一下吗？你赢了我服，你若输了，立马从这里滚开，能滚多远滚多远。

老虎怒极，反而笑了。你还没我的巴掌大，竟敢口吐狂言，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都说你是大王，原来是大话大王。你以为你的牙齿厉害，我这一对螯钳也不是吃素的。废话少说，放马过来吧。

你这个小臭虫，今天本大王连牙齿都不用，信不信我一掌就把你拍成肉饼。

你又搞错了。就算你能拍到我，也只会把我拍成骨饼，我没肉啊，骨头怎么能拍成肉饼？

老虎不想再啰嗦，说不如做。他故意把头扭开不看螃蟹，却突如其来用他钢鞭一样的尾巴抽向螃蟹。螃蟹既然敢向老虎叫板，当然身怀绝技。它动作比老虎快三倍，虎尾抽过来的当口，他马上用螯钳接住。一阵剧痛让老虎狂啸一声，连大山都被震颤了。

螃蟹乘势撒开螯钳，身子一蜷滚下了山坡。

老虎喘息之后不见了螃蟹。小东西，胆小鬼，你躲到哪里去了。你不是要比试吗？怎么当起了缩头乌龟？

螃蟹在坡下回应：我为什么要躲你？明明是你先动手，反倒被我钳了一下。看你疼得大叫，我就跳了一下，一跳就跳到这里来了。你以为你有本事，你跳一下试试，你能跳到这里，第二个回合就算你赢。

老虎当然不肯在螃蟹面前低头，用尽全身气力，居然一下跳了过来。那一跳有老虎六个身长。怎么样？承认我赢了吧？1：0。

1：1好不好？

好，就算1：1，不跟你这个小东西一般见识。我就不信你还能再赢我一局。明白告诉你，本大王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话音未落，老虎一口咬向螃蟹。日常看螃蟹的动作总是慢吞吞的，其实那是假象，每个动物都懂兵贵神速的道理。捕猎出击的一瞬间，他们的动作比眨眼还快。蛇是这样，蛤蟆是这样，螃蟹更是这样。他在老虎张嘴的瞬间一下跳进虎嘴，躲在环状牙齿中间。

在取得了片刻的安全后，螃蟹已经预判到老虎会用舌头将他扫到两排牙齿中间去。于是在老虎的舌头启动的当口，一下钳住了舌根。

这下老虎惨了。痛得要命不说，还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咬又咬不到。它除了痛还是痛，痛得在地上打滚，痛得死去活来。

老虎的狼狈相，引得一只山羊从远处观看。平日里山羊见了老虎躲得远远的，可是这会儿，老虎反倒喊它山羊小兄弟，居然向它求助了。

你平常太欺负大家，你有难了，谁会帮你？

山羊兄弟，你救了我，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吃山羊。我说话算话。我要疼死了。

教你个办法，希望你说话算话。

一定说话算话，绝不食言。

你去水边，把头伸进水里，张开嘴。我不保证一定奏效，但你可以试一下。

老虎傻人有傻福，山羊的办法果然奏效了。入水后的螃蟹马上张开螯钳，顺着流水走了。

那以后，老虎再也不敢招惹螃蟹，但它对山羊食言了。它不但没有感谢山羊，反而见了山羊就想方设法捉到吃掉，因为山羊目睹了他出糗。

山羊不理解为什么英雄盖世的老虎会食言。谁食言谁就当不起英雄这两个字。老虎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但是山羊不懂，他以为老虎该恨该惩治的是螃蟹，因为螃蟹打败了老虎又戏弄了他。殊不知，面子才是所谓英雄们的心结。不是不可以输，谁都会输，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不可以丢面子，丢面子是比输更大的耻辱。山羊看到了老虎的怂样，这才是老虎最不能容忍的。相比之下山羊比螃蟹更可恶。

这是又一个典型的僾尼人的老虎故事。僾尼人的老虎都是傻老虎，智商远在蛤蟆或者螃蟹之下，天生就是被别人戏耍的家伙。其历史原因是什么很难查找。讲故事的人年龄虽然不小了，却也都没亲眼见过老虎。老虎消失的时间要大于他的年龄，那么野兽中的王者为什么在他眼里成了傻瓜，很难让人理解。

在布朗人的故事里，也发生了类似的情形。

母老虎日常太过霸道，随意欺侮别的动物。猴子看不过去了，找上门去教训老虎。母老虎不在家，小老虎告诉他，妈妈去找食物了。

你妈妈是因为怕我，知道我要来，故意躲出去了。

别吹牛了，别说这种可笑的话，我妈妈连熊和豹子及野猪都不怕，怎么会怕你？

不管她不怕谁，但她一定怕我。你没见过你外公吧？也就是你妈的爸爸。你知道你为什么没见过他吗？因为他是被我吃掉的。猴子一边说一边从嘴里吐出虎毛。看见了吧，这就是你外公的毛。其实这些毛是猴子在来的路上捡到的，一定是老虎搔痒时搔下来的。

小老虎怔住了，他无从判断猴子的话是真是假。无论如何，猴子的话挺吓人的。

等你妈妈回来，你告诉她，让她去给我请罪，不然我会把她也吃掉。

小老虎如实把猴子的话转告给母老虎，母老虎气死了。她不可能忍受小猴子的挑衅，她马上去找小猴子算账。

猴子擅长树上的生活，它原本与老虎各不相扰，所以母老虎找到猴子不难。但是猴子不认账，压根不承认去过母老虎家。无论母老虎如何恐吓威胁，猴子都一口咬定去她家的不是他。

我的家族有那么多猴子，你怎么就一定认为是我呢？我发誓不是我，我保证不是我。你看我这会儿正忙着掏美味的螃蟹，哪有空闲跑到你家去串门啊。

掏螃蟹？就是那种骨头长在外面的丑家伙吗？你搞错了吧，它怎么可能会是美味呢？

我们猴子都是美食家，猴子的话一定要信，没有比螃蟹更美味的东西了，你不想尝尝吗？

尝尝？尝尝也行啊。

猴子掀开水边的一块石头，这里就是螃蟹洞。我们都是在洞里掏螃蟹的。螃蟹有螯钳，你掏的时候要小心，不要被钳到。

虎爪皮很厚的，不怕它的螯钳。老虎伸爪进洞，猴子忽然将手松开，石块落到虎爪上。虎爪被砸了一下，一下被卡在了石洞口，母老虎很疼，挣扎着折腾了好半天才把虎爪拔出来。她知道自己被骗了，发誓要把猴子撕成碎片。她东张西望，却看不到猴子躲在什么地方。

这时，她听到猴子在叫她。虎大姐，要不要吃三丫果。你这个臭猴子，看我怎么收拾你。我没有得罪你啊。你让我掏螃蟹，用石头把虎爪砸在石洞里，还要怎么得罪我。虎大姐，你一定认错人了，这座山上有几百只猴子，指不定是谁干的。如果是我，我还会跟你打招呼，让你吃三丫果吗？

母老虎想想也是。算我错怪你了，对不起。你想请我吃三丫果，就扔几个给我。猴子这会儿正骑在三丫果的高枝上，它扔了一个三丫果给她。母老虎发现三丫果酸酸甜甜很可口。

好吃。好吃你也上来吧，骑到树上吃个够。母老虎虽然也能上树，但是身子太重。爬树的本领远不能跟猴子相比。她小心翼翼爬上树，胆战心惊。但是她很喜欢三丫果的味道。猴子说，大个的三丫果更甜，看，上边的更大。一边说，猴子一边攀上了上面的枯树干。

母老虎不知是计，随即跟在猴子后面往上攀。猴子纵身一跳，跃上另一枝胳膊粗的树干。枯树干“嘎嘣”一声断了，母老虎重重地坠下去。这一下，着实摔得不轻。母老虎自己觉得似乎肋骨被摔伤了，撕心裂肺地疼。

母老虎找猴子复仇，这是一条漫漫长路。每遇到一个猴子，都说不是他，是别的猴子。一只猴子让母老虎敲锣，结果敲在了黄蜂的圆巢上，被黄蜂蜇个半死。另一只猴子让母老虎挖兔子洞，却让蜷缩在洞里的毒蛇咬了一口。每个回合猴子都让母老虎受到重创。既然母老虎是个愚蠢又无恶不作的家伙，那么猴子就成了惩恶扬善的英雄，成了让人开心和解气的光明使者。

故事告诉我们，老虎除了坏，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傻。谁都可以随便捉弄他，谁都可以任意惩罚他。老虎可以成为随便什么人的开心果。

有一点很奇怪。老虎居然是个完全不长记性的家伙，任何谎言都可以骗到他，一模一样的亏他可以一吃再吃。老虎这么傻，他是如何在山林中称王称霸的呢？按照这种智商，老虎根本就没有能力在山里生存，怪不得早就见不到他们的踪影了。看来老虎真的老了。

傣人的老虎故事就不一样了。把老虎与螃蟹蛤蟆相提并论，显然是一种羞辱，更别说老虎居然被那些小东西打得落花流水。那是真正的童话，哄小孩子的勾当。

傣人要老虎比本领，是与人比，毕竟人是世界之王，老虎只是兽王而已。虽然老虎的输是一定的，但毕竟是输给人，这才是势均力敌的较量。人的优势就在于智力，超人一等的智力。更高的智力才是称王称霸的前提条件。

这个故事最初的设定谁都想得到，一定是老虎输，人赢，没有谁会怀疑这一点。故事的卖点在于人比老虎的体力要弱得多，所以弱如何胜强本身就是悬念。

第一个回合是水牛犁田。犁田非常辛苦，水牛要竭尽全力才能拉动犁。老虎觉得奇怪，你水牛那么强壮有力，又有巨大的牛角作武器，为什么心甘情愿被人驱使，为人做牛做马？水牛告诉老虎，我不是人的对手，因为人有头脑，头脑让人更强大。老虎不明白头脑是个什么东西，是利爪吗？是牙齿吗？是能刺穿敌人身体的角吗？老虎决定去找人，面对面问个明白。

野兽在山上，人在坝子里。山上和坝子里是两个世界。老虎到山下坝子里找到人。

水牛说你厉害，说你有个什么东西比他的力气和牛角还要厉害，给我看看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让我想想，水牛说的什么来着？头？想起来了，头脑。说你那个东西叫头脑。我想知道什么东西那么厉害，头脑是什么？

不好意思，头脑太重了，平时不带在身上，用到的时候，回家去取就可以了。

今天本大王要见识一下你的头脑，命令你马上回家去把头脑取过来，马上去取。

又想骗我，拿我寻开心是吗？我那么辛苦地把头脑取过来，你却溜了，害我白跑一趟，你这点小心思骗不了我。

我不会溜，我保证我不会溜。老虎从来不骗人，老虎说话算话，吐唾沫成钉。

空口说白话，谁信呢。

我怎么说你才会信？

除非让我把你绑起来。

绑就绑！我说不溜就一定不溜。

人用绳子把老虎紧紧绑到树上，然后不紧不慢地砍一根粗树枝，将枝干用柴刀修整光滑。

你别那么磨磨蹭蹭的，抓紧回家取你的头脑。敢情绑的不是你，被绑着是很难受的，你快去快回，我已经受不了了。

受不了又怎么样？受不了你也得受。

人双手攥紧枝干的一端，来到老虎跟前，忽然双臂抡圆了，狠狠抽打虎肋，一下，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重。剧痛令老虎鬼哭狼嚎。老虎的肋骨受到重创，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人这才停下来，用柴刀砍断拴虎的绳子。

滚吧，滚得远点，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老虎转身往山上走，每一步都痛得龇牙咧嘴，一路上一瘸一拐。老虎走路如此艰难，连一向胆小的麂子也发现了。他不懂威风八面的虎大王怎么到了这步田地。

你不知道人的厉害，太厉害了。看什么看，逃命吧。逃得慢了，也跟我一样的下场。

又遇到马鹿，马鹿也有同样的疑问。

有老虎做榜样，于是野兽们平日里都躲到山上，很少到坝子里去骚扰人的生活。

老虎不露傻气的时候，也有几分可爱。

猴子也有发傻的时候。发傻的猴子忽然变得不像猴子了。猴子也会做梦，会做梦的猴子是不是很傻？猴子做了梦，要去找老虎帮他圆梦，是不是就更傻了？傻猴子真不像猴子。

老虎大哥，我昨晚梦到茄子了，你说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梦到茄子，有什么寓意吗？

老虎想了又想，忽然笑了。你去吃茄子。

吃茄子？为什么要吃茄子？

山神给你托梦，就是要你吃茄子。山神的旨意不可违逆，你不要问为什么。

从来没吃过茄子的猴子第一次吃了茄子。味道还不错，看来听山神的话是不错的。

几天以后，老虎来找猴子，告诉它，自己昨夜梦到了小猴子。

梦到小猴子？

是啊，就是你的儿子。

可是，这没道理啊。你从来没见过我儿子。

见过没见过不重要。没见过面也会梦到的。以前没见过，以后一定会见到，不如我们现在就去见个面认识一下。你儿子一定很可爱。

不不，还是不要见了。

一定要见。既然我已经梦见他了，就说明山神要我见他。山神的旨意不可违逆。

猴子纵身跳到高枝上。你是兽王，怎么可以如此欺负你的子民。我们可以让大家评评理，你怎么可以变着法要吃小猴子。大家评评理！

熊说，不是老虎的错，是山神的旨意。

狼说，山神的旨意不可违逆。

野猫说，山神的话就是天条。

猴子说，山神的什么话，山神说什么了？我知道你们都被老虎收买了，我就不信这是山神的意思。山神不会不讲公道。

迟到的猫头鹰说，不好意思，刚刚打了个盹，来晚了，请诸位谅解。不过，我也做了个梦，带来了山神最新的旨意。我梦见了小老虎，也就是野兽之王刚出生的女儿，烦请诸位给个意见。我是该把小老虎吃掉，还是不吃呢？

刚刚表过态的熊结巴了。当，当然，不该吃掉，山神应该不会让你吃老虎。狼说，山神不是那个意思，不可能是那个意思。野猫说，山神什么也没说啊。

猴子说，山神也没说让老虎吃小猴子啊。

猫头鹰说，既然山神什么都没说，那我就没道理吃小老虎咯。

猴子说，那老虎就没道理吃小猴子咯。

其他的动物众口一声，那就不吃小老虎咯，那就不吃小猴子咯。不吃了！不吃了！

布朗人的老虎故事里老虎不再傻了，反倒有几分小狡猾，想借着托梦来给自己找便宜。聪明的猫头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老虎的小狡猾没能得逞。老虎也还算知趣，没有耍赖，没有恃强凌弱，乖乖认同了众人的判决。猫头鹰既拯救了小猴子的命运，同时也没去得罪强势的老虎，可谓一举两得。

布朗人也有老虎向野猫学本领的故事。野猫最终留了一手爬树绝技，当老虎与之反目成仇之时，野猫逃到树上，令老虎无计可施。这个故事全世界都在讲，而且全无新意，没有独创性。此类故事尤其流行在手艺人中间，意在说明向徒弟授艺不可不留一手，所说的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布朗人的老虎故事立意不在讲道理，它有一个不同的结尾。

老虎说狠话，你要是被我抓到，我一定把你怎么样怎么样。而野猫则告诉他，别说抓到我，你连我的屎味都闻不到。结尾：所以无论家猫野猫，屙屎都会即刻用灰土盖上。

这才是布朗人老虎故事的落点。

勐海的老虎故事就讲到这里了。勐海地方不大，是否曾经有老虎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先人还给我们留下这许多有关老虎的故事。

没有这些故事，勐海即使今天有老虎也等于没有，有了这些故事，即使勐海从来没有老虎也等于有了。老虎故事万岁！

《文学港》2025年第2期

来源：齊魯青未了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