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们见到李善德，都拱手施礼。刘署令更是一反常态，招手让李善德坐到他身旁。这对于李善德来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热情和礼遇。

“也不是什么大事，内廷要采办些荔枝煎，此事非让老李你来勾当不可。”

刘署令是李善德的直隶上司。

李善德到达上林署的时候，已经是午时，同僚们都在吃食。

他们见到李善德，都拱手施礼。刘署令更是一反常态，招手让李善德坐到他身旁。这对于李善德来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热情和礼遇。

刘署令连同其他同僚，灌醉李善德，连哄带骗，让他接下“荔枝使”这个差事。

可，刘署令根本不知，李善德接下“荔枝使”的差事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房子，是安身之根本。

不论什么年代，这都是不变的硬道理。

李善德是华阴郡人，在长安，他是没有房子的。

存了好久的钱，他终于要买房子了。

购置宅子的钱，他反复算了很多遍，每次闲暇的时候，又会忍不住再算一遍。他每个月的俸禄折下来只有十贯出头，就算全家人不吃不喝，还是不够开销。但，毕竟有了宅子，就有了根本。于是，他咬牙，买了。

现实很残酷，明明他都已经选择很偏的宅子了，明明他都选择了房主急着回乡便宜处理的宅子了，可即便如此，他拿出自己全部的家当，仍旧不够购置宅子的钱。

他只是一个九品芝麻官，想要拿下这座宅子，除了罄尽自家多年的积蓄之外，还得要借贷。

京中除了两市的柜坊之外，要数几座大伽蓝的房贷最为便捷，谓之“香积钱”。

当然，佛法不可沾染铜臭，所以这香积钱的本金叫做“功德”，利息叫做“福报”。

李善德的宅子定下了，“功德”和“福报”两张单子，很快就到了他的手上。

虽然在别人的道贺声中，一股喜悦之情涌上他的心头；虽然用了18年，但他终于在长安城有了一席之地。虽然他看见路上的车马行人行色匆匆，想早一点赶到落脚之地，看着那些风尘仆仆的客人的模样，内心涌起一点骄傲。他们只有旅店、寺庙可以慌张投宿，而他自己有宅子可归。

但是，这份喜悦之情，这份骄傲之气，免不了夹杂着一丝不安。

因为，他还有借贷要还。除了月供，他还得想点其他的办法才行。

近几年以来，圣人最喜欢的就是跳开外朝衙署，派发各种临时差遣。

宫中冬日嫌冷了，便设立一个木炭使。

想要广选美色入宫，便设立一个花鸟使。

甚至，就在一年前，圣人忽然想吃平原郡的糖蟹了，随手指设了一个糖蟹转运使。

这些事情，在京中，早就传开了。

这些使职都是临时差遣，不入正式官序，可因为是直接给圣人办事，下面无不凛然遵从。

其中油水之丰厚，不言而喻。

所以，一旦这样的差事派下来，往往官吏们都会抢破了头。

于是，当“荔枝使”这个差事落到李善德的身上的时候，他立刻就接了。若是能从中捞到一些油水，说不定就能把借贷给还了。

他乐意至极。

刘署令是一个很现实的人。

他平日里，只对上峰客气，对下属，从来都不假颜色。

偏偏他今天，见到李善德，就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旁。偏偏他今天，为李善德准备了诸多美味佳肴；偏偏他今天，给李善德端来了葡萄酒，而且态度还特别和蔼。

他说有一桩好事要告诉李善德，边说边吃：

“李善德，就是圣人指派的荔枝使了。”

刘署令的态度和同僚们的热情，加上刘署令的这句话，让他误以为是因为圣人指派了“荔枝使”这个差事给他，这些人才会一改常态，对他如此热情，如此礼遇。

特别是刘署令，平时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更别说是拿美味佳肴，好酒款待他了。

他甚至有了一种“我领了这个差事，就相当于变成了刘署令的上峰，看他以后还敢对我爱答不理吗？定要把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对我的冷眼相待，全都还回去”的错觉。

还有一点，让他更加印证了这种错觉。

一般圣人派遣差事，油水颇多，官员都是抢着的，如今大家都“恭恭敬敬推荐他”，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圣人选中了他，别人别无他法。

于是，他是十分乐意接下“荔枝使”这个差事的。

李善德早年是因为算学出众，被州里贡选到国子监专攻算经十书，以明算科及第，随后被选到司农寺，在上林署里做一个监事。

他可是开元二十五年明算科出身，在一些小数字上，若是有人想要耍花招，根本瞒不住他。

偏偏，朝廷向来以文取士，算学及第全无升迁之望，一辈子只能在九品晃荡。

虽然他是明算科及第，但是因为以文取士，他所做的监事，是一个冷衙门的庶职，他在这个岗位已经多年了，但是，日复一日，季复一季，年复一年，他还是稳定地守在这个位置上，完全没有升迁的机会。

人都是有追求的，亦或者说没有追求的人，外界对他也是有追求的，会时不时给他一些暗示，或者无心的某句话，就触碰到了他没有追求的这个临界点，让他内心为之一动。

刘署令的嘴脸，购置宅子的压力，同僚的冷疏，对于李善德来说，都是外界所给他造就的点。

有些话，对他而言，是带有嘲笑性的，是带有侮辱性的，甚至是带有毁灭性的。他渴望升迁，一方面是因为想要得到相对应的权势和地位，得到尊重，另一方面是，他想要从更高的职位里，获取更多的俸禄。

更重要的是，他想要打破以文取士的惯例，或者说，他想要突破自己，想要证明明算科及第也能有大好发展和大好前程。

“荔枝使”是一个好的契机。

他不想错过，也不想放过这个契机。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荔枝使”要采办的是新鲜的荔枝，荔枝三日便会变质，即便有日行千里的龙驹，也绝无可能从五千里外的岭南把新鲜荔枝运到长安。

所以，荔枝使这个差事，是注定办不成的，它不是什么肥差，而是一道催命符，每一个衙署都避之不及。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人他对你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定是存在某种原因的。刘署令一改常态，同僚们也出乎意料的热情，这就是不正常的。

只可惜，李善德没有及时意识到这一点。

他就是太想要突破眼下的状态了。

一个人，过于急切想要得到某个东西，因为心切，很多细节，很多关键点，他都容易忽略，也就导致了错误的走向，最后得不偿失，万劫不复。

慢一点，稳一点，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请相信，你想要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得到的。

来源：阡陌君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