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我不经意间刷到了一条短视频。画面里是某部都市剧的场景:一位月薪仅三千的 “打工人”,竟居住在外滩那能饱览江景的豪华房屋内,正一边吃着泡面,一边潸然落泪。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我不经意间刷到了一条短视频。画面里是某部都市剧的场景:一位月薪仅三千的 “打工人”,竟居住在外滩那能饱览江景的豪华房屋内,正一边吃着泡面,一边潸然落泪。
此景一出,视频的弹幕瞬间如炸开了锅一般。网友们纷纷留言:“建议好好查查编剧,这哪里是剧中人穷,分明是我想象力匮乏到了极点。”
作为一部在横店棚内诞生的作品,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里,一家子挤在屋檐下的蜂窝煤炉,蒸汽模糊了镜头,却烫热了千万个胡同里的黄昏。
前两集必须有 “强冲突”,第三集插入 “工业糖精”,第十集安排 “车祸失忆”—— 这是平台给的 “保命指南”。2022 年的数据显示,国产剧产量暴涨 300%,但 8 分以上的作品缩水 40%。就像流水线上的速食罐头,我们用 6 个月写完本该打磨三年的剧本,演员在绿幕前背诵 AI 生成的台词,后期把 24 集的故事剪成 48 集的 “注水肉”。
去年某古偶剧爆火后,三个月内横店冒出 17 个 “重生复仇” 剧组。我们的美术总监指着雷同的雕花窗棂苦笑:“二十年前《红楼梦》的道具组,会为一块窗纱翻遍苏州绣娘的账本,现在连 AI 生成的分镜都懒得改参数。” 当创作变成数据的奴婢,连《漫长的季节》导演都说:“我们用 200 天搭的东北厂区,在大数据里一文不值,因为观众‘更喜欢’柔光滤镜下的俊男靓女。”
短视频的 15 秒快感,正在肢解我们的血肉。2023 年的数据显示,68% 的观众选择倍速观看,43% 的人在前两集弃剧。某平台总监曾透露:“观众划过屏幕的 0.3 秒,决定了我们的生死。” 于是我们学会了 “用吻戏留住进度条”,在台词里塞满热搜梗,甚至让主角在第 5 集就 “意外怀孕”—— 不是为了剧情,而是为了短视频切片的爆款。
有位 00 后观众曾说:“你们的剧像拼乐高,每个桥段都是熟悉的零件,但拼不出心跳的感觉。” 她不知道,我们的编剧团队正在研究 “弹幕高潮点分布曲线”,连配角的哭戏都要计算 “泪滴落地的时间是否符合 1.5 倍速观看节奏”。当叙事沦为流量的祭品,《觉醒年代》里延年乔年赴死的长镜头,在大数据里不过是 “无效拖沓”。
上海某编剧朋友说,她曾为都市剧的 “职场真实性” 跑了 28 家公司,却被资方要求:“把女主的工位从格子间改成独立办公室,观众爱看精英感。” 于是我们的镜头里,外卖员住着月租八千的公寓,全职妈妈永远披着黑长直,就连农村剧的灶台都擦得反光 —— 仿佛中国没有挤地铁的疲惫,没有菜市场的讨价还价,没有深夜加班后凉透的盒饭。
想起《山海情》开机前,剧组在宁夏戈壁搭了三个月的土坯房。导演说:“墙上的裂缝要像真的被西北风吹了三十年。” 这种笨拙的真诚,在今天的棚拍时代显得奢侈。某古偶剧美术指导坦言:“资方要求‘服化道必须过审’,历史顾问的三重审核,最后变成‘颜色不能太暗沉,否则影响弹幕互动’。” 当真实沦为风险,我们只能在滤镜里虚构一个 “完美人间”,却忘了观众渴望的,是《装台》里城中村的烟火气,是《小欢喜》里高三教室的倒计时牌。
最荒诞的一幕:某顶流演员带着自己的编剧进组,要求 “每场戏都要有怼脸镜头”。制片人赔笑:“您的粉丝要看睫毛特写。” 于是我们的镜头开始围绕双眼皮和高鼻梁旋转,剧情逻辑成了牺牲品。豆瓣小组有人吐槽:“现在的剧演员的脸比剧情更像主角。”
更残酷的是,当 AI 剧本工具普及,某平台高管公开说:“未来的编剧只需要会勾选‘爆款元素’。” 我们的老编剧团队散伙时,有人留下句话:“二十年前写《编辑部的故事》,王朔会为一句台词蹲在胡同口听大妈吵架,现在 AI 连吵架的语气都能生成,却学不会生活的粗粝。”
深夜走过横店的明清宫苑,灯笼映着仿古的飞檐。突然想起 1986 年《西游记》剧组,在悬崖边扛着摄像机的杨洁导演 —— 他们用六年时间,把文字里的妖怪变成有血有肉的人。而今天的我们,坐在数据中心的空调房里,用算法计算着观众的笑泪,却弄丢了故事最本真的心跳。
或许观众不是讨厌 “剧难看”,而是讨厌被当作傻子。当《漫长的季节》用东北老厂房的铁锈味撬开市场,当《我在他乡挺好的》让出租屋里的眼泪登上热搜,我们终于明白:不是观众变了,而是我们忘了 —— 好的故事从来不是数据的傀儡,而是生活的回声。下次开机时,或许该关掉大数据,听听胡同里的蝉鸣,菜市场的喧闹,听听那些被我们忽略太久的,真实的呼吸。
来源:第八号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