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小娟导演的《虎毒不》于今日在香港国际电影节展映。影片聚焦新手妈妈的育儿困境,婴儿的哭声贯穿全片,带领观众体验了沉浸式育儿的艰辛。三十五岁的淑贞和丈夫及公婆同住新界近郊,在一家廉价面包店担任烘焙师。她的生活原本平静如水,却在生育后逐渐崩塌——丧偶式育儿、与上一
往期播客:8.4跌到6.9,曾经的最佳剧集经历了什么?
苹果播客订阅 深焦DeepFocus Radio
Spotify订阅深焦DeepFocus Radio
虎 毒 不
Montages of a Modern Motherhood
导演: 陈小娟
编剧: 陈小娟
主演: 谈善言 / 卢镇业 / 彭杏英 / 冯素波 / 区嘉雯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香港
语言: 粤语
上映日期: 2025-04-24(中国香港) / 2024-10-07(釜山国际电影节)
片长: 112分钟
采写:电车
深焦DeepFocus 编辑
陈小娟导演的《虎毒不》于今日在香港国际电影节展映。影片聚焦新手妈妈的育儿困境,婴儿的哭声贯穿全片,带领观众体验了沉浸式育儿的艰辛。三十五岁的淑贞和丈夫及公婆同住新界近郊,在一家廉价面包店担任烘焙师。她的生活原本平静如水,却在生育后逐渐崩塌——丧偶式育儿、与上一辈老人封建思想的对抗、产后身体的失控,以及被迫放弃工作的绝望,将她推向精神崩溃的边缘。这个试图成为“完美母亲”的女人,最终被蚕食得只剩一具空壳。
本片此前已在东京电影节、釜山电影节、金马影展完成了东亚巡展,凭借对母职困境的锋利剖析引发热议,并拿到今年香港金像奖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双提名。三月底,由香港特区政府驻北京办事处(香港驻京办)与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携手呈现的“新镜香港 城市回响——2025港影新锐系列观影及交流”活动在北京举行,导演陈小娟亲临现场与观众对话。我们借此机会,与导演深入探讨了这部耗时五年打磨的现实主义作品。
《虎毒不》剧照
在采访中,陈小娟坦言拍摄动机源自自身地狱般的育儿体验。而由此延伸出来的是产后哺乳的生理煎熬、社会对母职的道德绑架、夫妻育儿责任的不对等,这些被浪漫化叙事遮蔽的残酷真相,也是长久以来具有普遍性却又难以解决的结构性问题,这构成了影片的创作基底。
对于片名《虎毒不》,导演解释其来自社会新闻中常见的道德审判:“人们总用‘虎毒不食子’指责困境中的母亲,却从不追问她们如何被逼至绝境。”影片拒绝给出非黑即白的答案,转而聚焦日常中的常被忽略的种种压迫,大量细节拼凑出当代东亚母亲生存困境的全景图谱。
作为香港“首部剧情片计划”孵化的新生代导演,陈小娟的创作轨迹,也折射着新一代香港电影人共同的现实题材转变路径。从《沦落人》的底层温情到《虎毒不》的冷峻笔触,她始终将镜头对准被遮蔽的群体伤痕。而随着这批青年才俊不断输出优秀作品,陈小娟也透露,香港观众对于新导演和现实题材电影的接受度也在提高.这无疑让我们看到香港电影重回巅峰的希望。
导演 陈小娟
深焦:为什么会想做这样一个题材?看得出来很多内容应该跟亲身经历有关?
陈小娟:拍这个片子是因为我自己当了妈妈。拍完《沦落人》后我怀孕生子,原本在开发其他题材,但照顾小婴儿的经历让我觉得像是在地狱走了一遭。明明产前有心理准备,却没料到生产后才是真正的挑战——我以为生完孩子会轻松些,结果完全料不到那么多困难。我突然意识到,社会对"成为母亲"这件事太习以为常了,总觉得妈妈就该无私奉献、伟大坚强,这些看似赞美的话其实像枷锁一样,要求女性必须牺牲自我、为家庭倾尽所有。
以前我听到"为母则刚"这种话还觉得是称赞,但自己当了妈妈后特别讨厌这种说法——它像是一种道德绑架,逼着你必须完美、必须没有自我。性别平等的话题大家都在讨论,但母亲身份却常常被排除在外。好像女性一旦成为母亲,就自动失去了公平对话的资格。大家对母亲的痛苦避而不谈,甚至觉得谈论产后困境是自私、不愿牺牲。比如身体的变化、职场的断层,这些现实问题几乎没人正视。
我发现目前几乎没有聚焦新手妈妈真实困境的电影,所以觉得这个题材值得拍。而且我希望风格更写实——市面上很多母亲题材电影要么过于浪漫化,要么带着虚假的光环,我想呈现更接近真实的母亲生活。很多电影处理母亲形象时都带着滤镜,我要做的就是撕开这些伪装,把那些被隐藏的痛苦和挣扎拍出来。
《虎毒不》剧照
深焦:我记得片子里面有一段身体裸露的画面,很震撼,能清楚看到身体发生的改变。
陈小娟:那个身体其实已经是我在调研中找到的相对没那么糟糕的例子了。原本我们想呈现更极端的状态,比如现实中有些妈妈的身体会变得很松弛、很皱,完全失去弹性。但片中的这位妈妈刚生完几个月,身体还没到那种程度——她的胸部因为哺乳还显得比较饱满。其实如果能拍到一年后、两年后的状态,那种松弛和变化会更明显。但我们还是想通过这段画面,让大家直观地看到母亲身体的变化,哪怕只是冰山一角。很多妈妈的身体变化是被隐藏的,甚至是被羞耻化的,但我觉得这些真实的状态值得被看见。
深焦:这副身体是怎么拍出来的?
陈小娟:用了倒模。
深焦:片名《虎毒不》特别有意思,大陆会说"虎毒不食子",你直接把后两个字去掉,留了个巨大的悬念。看电影的时候主角状态越来越差,我一直在猜会不会真的走到极端,这个悬念贯穿始终。片名本身好像也参与到叙事里了。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陈小娟:这个名字其实跟创作起点有关——我自己成为妈妈后,会关注那些被忽视的社会悲剧。每年全球都有妈妈因为产后抑郁伤害孩子甚至自杀的新闻,很多新闻标题和评论会用“虎毒不食子”这句话,指责她们"怎么这么狠毒?不想养就别生!"。没有小孩之前我可能也会这么想,但自己也经历了那种崩溃后,也会想怎么才能让他不要哭,真的会有想偏的时候,但我没有做极端的事,还是会冷静下来。我突然意识到,我离那些被骂的"坏妈妈"其实没有那么遥远,她们可能崩溃了,理智断掉了,我刚好没有而已。她们坏吗?可能只是爱得太深、压力太大,最后被逼到崩溃。
所以我想用"虎毒不"这个片名也是抛出一个问号,为什么她们怀孕那么久,也曾经那么期待,为什么会走到这么悲剧的结尾?老虎再凶残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幼崽,为什么人类母亲会走到这一步?我把"食子"两个字拿掉,是想要留白。
《虎毒不》剧照
深焦:结尾有没有考虑过真的发生那样的事件作为结局?比如像新闻里那种极端情况?
陈小娟:其实最开始的版本确实很不一样。因为这个项目开发了四五年,中间改了很多次。最早的故事里,主角其实有一个双胞胎孩子,一男一女,后来只保留了青青这个角色。原本的结局是妈妈真的把孩子从家里扔下去,自己却没事,之后经历审判、住进精神病院,最后出来时完全麻木,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个版本很惨,但也很真实。
但随着我对这个角色的感情越来越深,我开始觉得不想把结局写得那么明确的悲剧。后来我写到法院那场戏时,发现整个故事的调性开始变得太沉重了,好像在逼观众去接受一个无法挽回的结局。我觉得给观众留一个问号,让他们自己去想象后续,带着疑问离开影院,留下更多思考。
深焦:看完确实有很多思考,片中的男性角色并不是完全负面的存在,而是更复杂的呈现。看到卢镇业饰演的丈夫在片中的表现时,我也常常会脸红,感觉他有做了一些事但又没有真正帮上忙,他也有自己的压力。我们现实生活中,这样的困境也是很普遍的。如何思考片中在育儿问题上的男女关系?
陈小娟:这个关系真的让我花了很多时间去琢磨。我不想把男性角色写得特别坏,比如家暴、出轨、欠债这些标签化的行为,那好像离开他是一个很直接的选择。但如果他也很有爱,某些时候也会对你很好、很关心,但这种“好”永远无法解决你真正的痛苦。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地方——你没办法向所有人解释为什么要离开他,全部人都觉得你错了,但是你和他对话又没办法找到一个能令你不痛苦的方法。
我觉得这个是我在调研时听到最多的声音,可能也是其中一个最大的痛苦。很多人会说,他对我也不是完全不好,但他根本不懂我到底在经历什么。我不想写两性对立,我想写出一个没有概念的男生,他没有概念家庭和孩子需要操心那么多,变化那么多。他们不是故意冷漠,而是根本不知道问题的存在。所以我在写这个男性角色时,想让他有一点无辜的感觉。
《虎毒不》剧照
深焦:不仅是拍给女性看的,也是拍给男性看的。说到男性角色,片中太保饰演的公公这个角色挺有意思。我们其实没怎么看到过他的正脸都是通过婆婆来传达他的不满,包括他养的那只鹦鹉的设计,这些细节是怎么考虑的?
陈小娟:这个角色是想拍一个“可有可无”的上一辈男性形象。你说他坏吗?他不坏,他没有直接参与家庭决策,也没有逼迫你做什么决定。但他的“不参与”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觉得自己很开明,但其实他成了阿伟这种“没有参与度”的爸爸的榜样。这种上一辈的方式在他们那个时代可能被认为是可行的,但在现代年轻一代看来完全行不通。所以这个角色其实是想对照出原生家庭对阿伟性格形成的影响。很多年纪大一点的男性,他们喜欢掌控家庭,提很多意见,但又不想被看成坏人。
深焦:对,感觉特别像传统的东亚父亲形象。
陈小娟:至于那只鸟的安排,我是想表现他那么爱那只鸟,但其实换一只也没所谓,后来换了一只他又很开心。这其实是想让女主淑贞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庭里也是同样的处境——如果她“死掉”了,他们可能换一个人就好了。这种想法没有拍得很明确,但我觉得这种隐喻能让观众自己去感受。
深焦:片子里面提到上一辈可以养好几个孩子,好像都还养得很好,但到我们这一辈感觉养一个孩子都非常吃力,您是怎么思考这两个年代的环境差异?
陈小娟:首先,我觉得现在育儿理论特别多,研究也特别多,这反而让人觉得责任特别大。比如,稍微给孩子吃了点有颜色的零食,就担心会不会导致ADHD;孩子看一会儿电视,又怕影响大脑发育。好像小时候的一点小错,就会毁了他的一生。这种压力真的很大,而且经济需求也很大。竞争也很激烈,内地有个词叫“内卷”,啥都卷。在香港也是,孩子要通过考试和面试才能进好的幼儿园。如果你想给孩子一个有保障的未来,真的需要花很多时间和钱。所以现在很多人不敢生,怕资源和时间都不够。
另外,这一代人越来越注重自我,尤其是女性,有了更多选择——可以选择工作、可以选择不结婚。但老一辈的思想里,结婚生子是人生的必经之路,女性结婚后就应该以家庭为主。以前没有那么多选择的空间,所以他们能接受以家庭为中心的生活。但现在,如果你跟一个年轻女性说“结婚后你就得在家带孩子”,基本上没人会接受。
在这种观念转变的情况下,大家还是要结婚、要生孩子,但多出来的责任谁来分担?如果男性没有一起改变、一起分担,女性就会很痛苦。她们既要赚钱养家,又要承担生育和育儿的主要责任——十月怀胎、生产、晚上照顾孩子、家务活也主要落在她们身上。这种双重压力让她们觉得自己像在做两份工作,很痛苦。
《虎毒不》剧照
深焦:即使再艰难,女主淑贞都要坚持工作,即使薪水可能比男性低很多,这是片中很重要的表达。为什么想强调经济独立这方面的表达?
陈小娟:我觉得这个点有两个方向。首先,女主真的热爱她的工作,虽然这份工作并不是别人眼中有前途的职业,所以别人会觉得她很辛苦,赚得又少,为什么要坚持?但作为一个人,她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想继续做下去,这其实是值得尊重的。然而,因为有了孩子,她不得不放弃这个她一直坚持的东西。
其次,经济独立也很重要。虽然老公说会养她,但我发现很多女性的痛苦在于,“养”到底是什么定义?如果“养”只是提供白饭和开水,那这还算养吗?作为家庭主妇,她的劳动有报酬吗?很多时候是没有的,只是因为有一日三餐和住处,就算被“养”了。但其实,全职妈妈在做免费的家务和照顾孩子的工作,连买点自己的东西都不敢。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所以这种“养”有点可怕,听起来浪漫,但实际生活很辛苦。因此,有能力的话,女性可能更愿意自己赚钱,即使辛苦一点,但至少可以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吃自己想吃的东西。
深焦:淑贞刚生完孩子,30多岁的年纪,这在内地可能是最难找工作的情况。而且在中国大陆,好像没有太多NGO或者社工来保障女性在这方面困境中的权益。香港有很多社工或者女性组织,在女性受到不公正待遇时提供帮助。现实中女性遇到这样的困境时,香港的情况是怎样的?
陈小娟:在香港,我觉得只有当情况非常极端,比如女性被家暴或者受到严重伤害时,社工才会介入。但如果你说“我老公不给我钱”,这种情况基本上没有人会帮你,别人可能会说“那你去工作啊”。所以像片中那种经济被控制的情况,现实中其实很难得到社工的帮助,最多只能安排一些托儿服务。如果女性愿意承认自己有产后抑郁,可能在心理或精神方面会有一些帮助,但问题在于香港对产后抑郁和精神疾病还是有很大的歧视。很多人会觉得产后抑郁的妈妈是疯子,或者觉得你不够坚强,认为每个妈妈都一样,为什么你就有抑郁?好像你没准备好、不够坚强似的。所以很多妈妈其实不敢说出自己的困境,担心会被送进精神病院,或者孩子被带走。这种污名化很严重,导致她们即使心里很难受,也不敢寻求帮助,甚至在问卷调查里都只圈“没问题”。
《虎毒不》剧照
深焦:作为一位母亲导演,瓦尔达曾经说女性导演如果想出去拍片子,必须先成为一个女超人,不然不可能兼顾。您在生完孩子之后,对您的导演事业有影响吗?
陈小娟:我觉得是有影响的。以前很多采访也会问我,女导演觉得有什么不公平吗?当时我还没有很强烈的感受,可能只是题材会有一点限制,比如很多人希望你拍小品、拍爱情片。但生完孩子后,真的有一种很强烈的改变——感觉他们不再找你了,觉得你的重心肯定都在家里,甚至有人会说“你这么久没拍是不是不拍了?是不是就以照顾孩子为重心了?”这种感觉挺不公平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拍,我一直在准备新项目,但他们就觉得我不拍了,这让我很无奈。
深焦:您的上一部片子距离现在也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为什么没有很快推进下一个项目?
陈小娟:其实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这个题材本身很难找到投资,这是其中一个最大的原因,中间卡了很久。第二个原因其实是疫情的影响。在香港,很多人都没有公开说,但很多电影项目其实都没有开拍。所以我觉得这一部分应该是行业共同的问题,很多新导演这几年都停顿下来了。但落实到我身上,他们就觉得是因为我要照顾小孩。其实比我更久没有拍的导演多得是,男导演女导演都有。所以这种标签让我有点无奈。
《虎毒不》片场照
深焦:都说第二部片子是最难拍的,资金是怎么解决的?
陈小娟:香港的公司普遍比较保守,不太敢投资独立或小众的题材。尤其是女性题材,特别是涉及产后抑郁的,一听就觉得风险太大,怕不赚钱回不了本。所以这部分确实比较难。其实如果我愿意继续拍《沦落人2》这种商业成绩不错的片子,很多公司都愿意找我,票房也有保障。但作为一个导演,我还是想尝试不同类型,想要自己有所进步,也想开拓一下海外市场,去釜山、东京这些地方看看。这部片子能去到这些电影节,我还是挺开心的,虽然在香港的票房可能一般,但至少在国际上获得了一些认可。
深焦:参加HAF、金马创投等等项目有帮助吗?
陈小娟:其实有点遗憾,我没有在这两个地方真的找到投资,虽然也和一些投资者聊过,但最后因为各种原因没拿到钱。不过更大的作用是曝光——让大家知道我生完孩子后依然在坚持拍片,没有放弃。通过这些创投和活动,我也一直和釜山、东京的电影节保持联系,他们也关心我的项目进展,甚至看了我的前期和后期素材。所以虽然没有直接拿到投资,但在国际上的曝光和联系还是有帮助的。
深焦:影片又去了釜山、东京,加上这次在大陆的反映,算是在东亚走了一圈,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观众的反馈如何?
陈小娟:我觉得电影节的观众接受度普遍比较高,他们喜欢看节奏慢、情绪沉郁的电影,所以反馈还挺支持的。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在釜山电影节,有一个妈妈看完后特意过来找我,说电影里的状态完全就是她曾经经历过的心境。她告诉我现在一切都好了,然后拉出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说是她的儿子,她特意带他来看这部电影,想让他知道妈妈曾经有多辛苦。这种反馈让我觉得很感动。
谈善言和卢镇业在釜山电影节
深焦:“首部剧情片计划”推出之后,这几年香港电影圈似乎又有了一批新人导演,大家都觉得香港电影好像又回来了。作为其中一员,您有这种感觉吗?
陈小娟:说实话,这个计划真的很重要,它给了很多新人导演机会。按照香港电影圈的传统运作模式,新人通常要从场记、副导演做起,看看也没有机会接触到老板,给他看一下我的idea,可能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才有机会拍长片。但这个计划直接给了我们资金和100%的话事权,让我们可以尝试自己想做的东西。这种支持对新导演来说太重要了,因为它允许我们和前辈、监制在创作上有不同的意见,而不会被完全压制。所以这个计划催生了很多不同类型的作品,也让人对香港电影的未来充满希望。
深焦:你们这些从香港首部剧情片计划出来的年轻导演,平时会交流创作上的想法吗?
陈小娟:我们确实互相认识,但更多聊的是一些实际问题,比如拍片的困难、找资金、怎么管理团队、处理文件、报税这些。因为大家都很年轻,社会经验不足,所以这些方面交流比较多。至于创作方面,可能只有比较亲密的几个会互相交流剧本什么的。
深焦:感觉新一代导演都很喜欢拍现实题材的片子,之前也采访过《年少日记》的导演,他说因为这样比较省钱,用较少的资金就能拍出来。
陈小娟:对,因为我们预算有限,如果拍那种白领穿名牌、住豪宅的生活,成本太高了。要么就是拍得很假,用冒牌货来凑合。所以现实题材是一个更现实的选择。另一个原因是我们这一代导演真的有很多想说的故事,和以前的商业导演不太一样。以前的导演更多是为了赚钱,拍一些迎合观众、服务娱乐的片子。而我们现在虽然也不能完全不理观众,但更多是因为有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有热情的故事要讲,所以才会去拍。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年轻导演会选择现实题材,像《年少日记》虽然讲的是青少年的故事,但导演也是因为他关心这个题材才拍的。
《 年少日记》剧照
深焦:其实很重要的一点是,如果真的有一批观众很喜欢看这类电影,愿意买票进电影院支持,这对你们这些年轻导演来说是很大的鼓励。所以也想问问,香港是否有培养出这样一批观众来看这样的片子?
陈小娟:这几年好像确实有变多一点。首部剧情片计划算是一个开端,有一群观众会关注这个项目,新导演一出来,他们都会去看。后来慢慢变成只要是新导演的作品,他们都愿意去看,甚至一些写实的社会题材的片子也有人看。但我觉得更大的压力其实来自圈里的前辈,他们不太喜欢新导演一直拍这种题材,觉得这样会导致电影类型的断层,商业片的作品变少,没人继续拍娱乐化的东西。
深焦:拍完《沦落人》后,您对电影制作以及电影本身的看法有哪些改变?到《虎毒不》时,您在哪些方面进行了进步或调整?
陈小娟:拍《沦落人》的时候,我才发现当导演在香港是一件很不浪漫的事,完全不像艺术家。我们心目中的大导演,那些文艺片导演,好像都是诗人、艺术家,坐在那里思考人类的事情。但现实是,当你拍第一部剧情片时,你得管理账目、处理合约、做一大堆行政工作。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些事情上,创作的时间被压缩得很厉害。我原本以为这些行政工作可以外包给监制或其他团队,但后来发现不行,找资金还是得自己去,有时候为了找钱、推销故事,占据了太多时间。所以在这些方面,我觉得没有进步,还是得自己亲力亲为。
但在创作层面,比如找演员和艺术表达上,我觉得还是有进步的。我会更清楚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怎么更准确地传达出来。选演员时也不会那么随意了,以前可能因为喜欢某个演员就直接选他,但现在我会更谨慎,每个演员都会见一下,再做决定。虽然现在选演员的流程更复杂,但我觉得这样能更好地匹配角色和故事。
《沦落人》剧照
深焦:女主谈善言演得特别好,感觉她把这个角色诠释得很到位。您是怎么找到她的?你们在片场是怎么配合的?
陈小娟:她其实算是香港有点小名气的演员,但主演机会不多。我之前一直留意她,但也不敢直接因为喜欢她就定她演,所以当时把年龄和外形接近的演员都叫来试镜。她试镜的时候真的很打动我,虽然她没生过孩子也没结婚,但她对角色的同理心很强。我觉得可以试试,而且她在香港的形象比较 tough,之前演过很多动作戏和空手道的角色。用一个这么 tough 的演员来演妈妈,我觉得这种反差挺有意思的。
合作其实很早就开始了,资金差不多到位的时候就定下她了。我让她开始增肥,因为我不想拍一个妈妈的故事却找一个模特儿一样的演员来演。我追求的是真实感,所以还安排她接触了很多不同年龄层的宝宝,和很多妈妈聊天,有些妈妈甚至让她看自己的身体,分享了很多痛苦的经历。她还跟着妈妈们去产检、看宝宝成长,甚至去了一位演员家里,整晚照顾刚出生两三个月的宝宝。这些经历帮助她更好地理解角色。
谈善言
深焦:片尾字幕看到片子里的宝宝演员很多,是怎么处理这些宝宝的拍摄的?
陈小娟:对,宝宝演员分了三个阶段:刚出生、两三个月、四五六个月。每个阶段大概有一两个宝宝演员,但每个阶段只让一个宝宝露脸,其他时候用背影或者抱着的方式交替拍摄。其实宝宝真的很难拍,他们的情绪完全不可控。我写剧本的时候尽量安排宝宝哭的戏,因为觉得哭戏容易一点,但实际拍摄时发现有些宝宝只会笑,气死我们了。那些愿意带宝宝来拍的父母真的很辛苦,既要照顾宝宝,又要配合拍摄。有时候我们反而怎么弄都让宝宝不哭,急得我们在旁边直哭。另外,因为戏里很多地方都需要宝宝哭,这对收音和混音来说也很痛苦,声音部分处理起来特别难。
深焦:片子里面哭声一直都有,这个声音是怎么录制、剪辑的?
陈小娟:其实大部分哭声都是现场拍的,因为如果画面需要宝宝真的在哭,他的肢体和表情也会表现出哭的状态,所以直接让他哭是最好的办法。我们也会单独收每个宝宝的哭声,当宝宝哭的时候,现场尽量保持安静,单独录下宝宝哭了3分钟左右的声音,然后这些声音可以用来配合剪辑。
深焦:为什么选择从头到尾都有哭声的表达方式?
陈小娟:这是很现实的。虽然有些影评人会说这是什么象征或者隐喻,但其实没有,就是想给观众一个真实的体验。两个小时的电影中,宝宝一直在哭,这在现实中就是妈妈每天照顾孩子的状态——宝宝一直在哭,你刚安慰好又开始哭。这种声音设计就是为了让观众感受到一个真实、沉重的育儿体验。
《虎毒不》幕后照
深焦:很多人会说,当代东亚的生育率低,可能和育儿本身的痛苦有很大关系。您怎么看?
陈小娟:我觉得痛苦确实是一个因素,而且这种痛苦有点不公平。生育和哺乳只能由女性完成,如果伴侣不能一起分担,或者把这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那女性就会觉得凭什么我要承受这些。但如果男性能够理解并主动分担,比如晚上起来照顾孩子,让妈妈出去休息一下,这种平衡会让情况好很多。所以这个戏就是想让大家讨论,虽然生理上我们无法平等,但在行动上如何共同承担和面对,而不是一方觉得太辛苦就全推给另一方。
深焦:片中没有真正听到您理想中适合新手妈妈的环境是什么样的?除了男性多分担一些,您觉得社会层面应该在哪些方面改进,才能对新手妈妈更友好?
陈小娟:其实妈妈们的困境不只是来自老公,社会和传统观念的影响也很大。比如在香港,男女的产假政策就不一样,导致老公可能几天后就必须回去工作,而妈妈则有几个月的长假。这种政策上的不平等让妈妈们不得不承担更多责任。此外,托育服务也不够完善,很多人不敢把孩子送去托育中心,只能依赖父母或老人帮忙,但观念上的冲突又让妈妈们不得不自己承担一切。这些因素叠加,让妈妈们的压力更大。
深焦:最后一个问题,下一部片子还会让我们等这么久吗?
陈小娟:哈哈,不会了,我不想再等那么久。现在有几个 idea 在开发,类型也挺多的,有轻松温暖的生活日常,也有一些剧情紧凑、需要反转的,还有一个爱情片在写。看哪个先成熟吧。
- FIN -
深 焦 往 期 内 容
第78届戛纳首批片单,《风林火山》入围午夜展映
同样是拍外卖员,这部刺痛了我
史诗级大IP,看庵野秀明怎么玩
中国人的大片时代,从这部开始…
少年如何对抗集权?这部青春片给你不一样的答案
今年目前最好的高分爆款剧,完结了
来源:深焦DeepFocus